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前世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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前世

“月姨娘,人已經從後門被帶走了,她這輩子都別想再出別院和您爭寵。”

屋內水盆裏,養著一束冬日蓮花,清清淺淺,從汙泥當中紮根而出,又倒映著花瓣。

應是清透無比生機勃勃的景象,卻只因困在這小小的盆景顯得有些灰暗和衰敗。

而水盆的面前站著一個女子,身長纖細,膚白如玉。月白色的衣服上面繡著織金的紋路,無比的金貴,卻又像一張金色的網包裹住。

她擡起頭,眉眼如彎彎的月牙,即使不笑的時候,也像是帶著笑意。

難怪在這爭奪激烈的沈宅,每年都要擡進兩個女子的地方,依然十年如一日的得寵。

旁邊剛剛出聲的丫鬟頭上戴著花束。嘴唇塗得艷紅,身上一身紅,站在她旁邊突然覺得俗氣無比,有些憤恨的瞪了瞪眼。

長得好看又怎麽樣?不過就是農戶出身,和她又差多少。一旦這次她有機會到爺面前露臉,必然會越過她成為最得寵的姨娘。畢竟她可年輕多了。

年輕女孩的心思倒映在水中,一覽無遺。

月牙轉過頭“真正給二小姐下藥的是誰,你清楚我們也清楚。”

“你說什麽。”

“等把安姨娘趕到了別院,你們就會把這件事情栽贓到我的頭上,說我才是主導的兇手,想要排除異己一箭雙雕。”

丫鬟的臉色無比難看。月牙卻已經接著道。

“這樣的事情五年前我就已經看過了。只是可憐二小姐,從出生開始,一直被自己的母親當做利用的籌碼。”

丫鬟還想死不承認,但這時候已經有人從外面進來,將她壓在了地上。

“主母。”

月牙朝著門口盈盈一拜,一個年歲已長,穿著深褐色衣裙滿臉木然的女子走了進來。

丫鬟徹底被嚇懵了,然後看到自家的主子也被帶了進來。

那女子穿著水色的衣服,柔柔弱弱,正是二小姐的生母青姨娘。

顯然已經證據確鑿,無從辯駁,青姨娘頭發散亂的坐在地上不發一言。

主母“這些事情你來處理吧,以後沒事不要來佛堂打擾我。”

說完她就獨自離開。明明她是這宅院裏的女主人,卻也顯得那麽的落寞。

青姨娘“你果然是好手段,鬥了五年,終究輸在了你的手裏。”

月牙“為什麽不說是輸在了你自己手裏?”

“你一來就奪走了我的寵愛,甚至我生二小姐的時候,爺也在你那裏,我當然討厭你,我恨你。”

月牙“他想在哪裏又是誰能決定的。”

青姨娘嘶吼,壓根聽不懂他的話“可惜我只生了一個女兒,不然也不會被你壓著。不過你也別得意,你一個孩子都沒有,早晚也是被丟棄的!”

月牙揮了揮手就有人將她拖了下去,這樣的話她聽過太多了,沒有興趣。而那個丫鬟也瑟瑟發抖。

但月牙並沒有讓人對付她,只是讓人也帶了出去。

做完這些她走出了門。

外面陽光正好和屋子裏的陰寒完全不同,從旁邊的院子裏還傳出了男子朗朗的讀書聲。是少爺們在學堂念書。

“姨娘。”貼身丫鬟。

月牙“怎麽了。”

一輛馬車從後門飛馳出去,這已破壞了規矩,但月牙不管不顧,她跳下馬車,跑回那座熟悉的小巷子,門口一片寂靜無聲,她沖了進去。

一對夫婦站在門外,看到她來了,立刻撲了上來。

“可算是來了錢呢,銀子。”

月牙“到底怎麽回事。”

男子“不是跟你說了嗎?你小妹現在在生產,那你多帶一些銀子出來,我們給她去叫人。”

月牙“小妹還未嫁人不過十六,她怎麽可能懷孕!”

旁邊形容枯槁的婦人“大丫頭,別和你爹這麽說話,我們也是為了她好啊,眼看著你這麽長時間都生不出一個兒子,我們必須想辦法,不然你小弟以後可怎麽辦。”

月牙推開兩人走了進去“等會兒我和你們算賬。”

“當了幾年的姨奶奶脾氣見長了,都敢跟我兇了!”

“他爹你別生氣,你別生氣,她也是著急。”

月牙推開門,隔著簾子,她終於聽到了那壓抑的悶哼聲。她手指顫抖的走過去,拉開了簾子。

裏面的景象讓她忍不住後退。

她的小妹年歲那麽小,幾年的營養不良,讓她的身體柔弱的像是一根馬上就要斷裂的青枝

此刻躺在床上,汗水已經浸透了她的額頭,雙手死死的抓著旁邊的粗布繩。而她的嘴已經被堵上,想喊喊不出來,將所有的聲音都吞到了嗓子裏露出了像小獸一樣的絕望嘶啞。

月牙回頭大喊“水呢,快去倒熱水,我已經讓人請大夫過來了。”

“不行,不能請大夫,這讓街坊鄰裏知道了像什麽樣子,我知道一個神算仙人,只要讓他過來就行,你把錢給我,我去請人來。”

月牙哐的一甩袖將茶碗摔得粉碎,把其他人都嚇了一跳。

“我說了,我已經請了大夫!去準備熱水!”

婦人“大丫頭你別叫了,這傳出去不好聽。”

“不好聽,你們為什麽又要做!”月牙眼眶發紅。

“這這我們也沒辦法呀。我們給你小妹找了個不錯的人家,但他嫌我們家難生兒子,說只要生了兒子就娶你妹妹進門,就在這一遭了,只要她安全生下男娃就可以嫁進去做太太了,以後全是榮華富貴。”

月牙簡直要笑出了聲。因為這個,就因為這個!他們就把女兒像貨物一樣讓人糟蹋成這樣?!

“如果她沒有生出男孩呢。”

“不會的,我已經給她吃藥測過了,絕對是男孩。”

“跟著臭丫頭說什麽,這幾年越來越不聽話了,讓她拿銀子也沒有。她當年也不是靠著這樣才嫁進去的嗎?在這裏清高些什麽東西!”

月牙聽著裏面壓抑的嘶吼,又看著面前冷漠的陌生的父母,心也在震動著。

她不再去看他們,只走到了床邊。

“小妹別擔心,大姐在這裏你不會有事的。”

說著她準備把她嘴裏的布給揭下來。但母親突然沖出來阻止了她。

“不能讓她喊出來。”

月牙揮開她一把扯下。那壓抑的痛苦伴隨著眼淚嘩啦啦的流下來。月牙伸手為她擦去淚痕。

“沒事的,沒事的。”

“大夫來了,大夫來了。”丫鬟。

男子攔在外面,死活都不讓那個人進了。

“進去我女兒的名聲就毀了,他們就不會娶她了,你給我滾。”

月牙被母親拉著。

“很快的,你把錢給我,我們找那個仙人來,馬上就能生出來,一切都會好。”

“好!好什麽!”月牙猛地站起來“拿她的命來給你們的兒子鋪路是嗎。犧牲了一個,兩個還不夠。”

“這死丫頭,誰讓你這麽說話的,你們女的不就這點用處,有本事你們也去參加科考,你們也光宗耀祖!”

月牙死死咬著牙。

“讓大夫進來,其他的我都不再和你們計較。”

月牙到了門前準備開門。但她的父母立刻堵在面前死死攔著。

門外的大夫被嚇得都不知道該怎麽辦。

月牙的手臂已經被拉扯得滿是血痕,可她依舊沒有放手。直到——

“不好了。”

寂靜無聲。所有的嘶吼都剎那戛然而止。

撐著門把的手緩緩松落。

月牙那如月泉一般的眼睛裏淚水滑落,打在了潮濕泥濘的土地,消失不見。

“姐姐我好疼,我撐不住了。為什麽?為什麽我們要這樣?我好難受。”

月牙奔跑進房間,最後聽到這句話,然後只有垂落的手臂和殘破的身體。

手落下。

為什麽?為什麽我們要這樣?

耳朵裏嘈雜著反覆。為什麽?為什麽要這樣對我們?為什麽,我們是女子?

“月姨娘?”

“月姨娘,您快起來梳洗吧。”

“今日是老爺宴請賓客,說了您一定要去的。上次私自出府,已經被其他的姨娘擠兌,好在爺沒說什麽。”

月牙眼神空洞的緩緩坐起身。

“你說為什麽?只是因為我們是女子嗎?因為我們太孱弱,所以我們命該如此?”

“姨娘!”丫鬟著急。姨娘受了刺激,怎麽說出這樣的話來了。

月牙搖了搖頭,看著自己垂落的發絲“沒事,給我準備衣服吧。”

“這件衣服好看,老爺最喜歡您穿這玫紅色的,像白雪紅梅。”

“拿一件純白的,我要準備小妹的祭禮。”

“姨娘你別沖動啊!”丫鬟嚇得差點跪下。

月牙低頭一笑“我會在宴會前回來的。”

小巷深處,門上沒有一塊白布,平靜地像是什麽也沒發生過一般,只是個再尋常不過的午後。

“你怎麽回來了。”

婦人看到月牙走進嚇了一跳,那天晚上她跟發了瘋一樣將家裏砸得稀巴爛,然後又為小丫頭穿好了衣服,處理好一切,默默的走了。

“今日是小妹的祭禮。”

婦女手裏端著托盤,上面擺了各種糕點食物,但她的臉色卻有些心虛。

“這是給小妹準備的,我給她端進去。”

“不,不是。”婦人馬上攔住她。

月牙望向屋內,裏面空空蕩蕩。

“你們擺在哪裏。”月牙轉過頭,目色冷得驚人。

“我,我。”

“在吵什麽!我在讀書呢,吃的呢,快點,我快餓死了,還讓不讓我好好讀書了。”這時候一個暴躁的男孩的聲音從旁邊最寬敞的房間裏傳出。

“來了來了來了,吃的來了,你可得好好讀。”婦人端著那滿滿一托盤吃食就往屋裏走,再也沒有去看後面那一間房。

月牙站在了原地,一瞬間,所有的寒涼向她襲來。就像一場無邊的大雪,將人掩埋。

雪地之上。

“月姨娘恃寵而驕,幾次三番偷跑出府。於宴會之日身穿白色。”

月牙一身單薄的白衣跪在雪地。

“爺已經將你送給客人,宴會之後就跟著他走吧。”主母。

月牙在雪地什麽也不回答。

再然後,在寂靜無聲的夜裏,她在雪地開始跳起了舞,別人覺得她瘋了,或許是想用最擅長的舞蹈來引起老爺的憐惜。

可她的神情卻是那麽的純然而悲壯,就像這滿地砸碎的雪花。

不知舞了多久,那抹白色重重跌落在了雪地裏,再也沒有爬起來。

這飄雪一樣的人生。太不值得了。

月牙在被大雪掩埋的最後一刻,望著天際,她告訴自己。

若是還有來世,她不要再做女子,不要再有這浮萍一般的人生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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